土裤子

刘向梅

土裤子，两个妹妹都穿过，别说我。想想她们的年龄都已经过了四十，也就是说，四十年前的乡村，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穿土裤子长大的。我娘说，我弟弟穿着土裤子都会站起来了才脱了改穿两条腿的裤子。

那时候穷，人们离了挣工分吃不了饭，所以，就把刚生下的孩子扔在炕上，然后挡上两个大人的枕头，再给孩子换上土裤子，就去生产队干活了，一走就是一上午。留下老人在家里照看着，也就那么回事。老人也有老人的活，家里的猪呀鸡呀猫呀狗的都得她管，还要洗衣服做饭啥的活要她忙。说是看孩子，孩子如果不哭出声来是不管的。有时候都哭的嗓子哑了，土裤子都快蹬掉了才腾下空来去看看。顶多抱起来哄几声，然后倒掉土裤子里的湿土，换上干净的，然后再系好土裤子，该干嘛还去干嘛。

那时候的孩子很听话，也很认命。哭几声没人理也就不哭了，就自己躺那玩。所以说，过去孩子们不是傻，而是没有人哄没有人看着他们，才显得什么都不懂。不懂你说我弟弟怎么会自己穿着土裤子站起来呢？ 

现在的孩子们不知道什么叫土裤子？也没见过。告诉你，土裤子就像现在的面袋一个样，不同的是土裤子是用布做成的，口袋嘴两边要缝上两根结实的带子，带子是用来拴我们的。我们先躺在炕上，等大人给我们穿上土裤子以后，就把那两根带子绕到我们的脖子上，不松不紧的系好，然后放心的去干他们的活了。我们呢就乖乖的躺在土裤子里又蹬又踹的自己玩。我们也知道看屋顶，看屋顶上的灯，看四周的墙壁，看窗户上的灯影晃动。我们也知道笑，有时笑的咯咯的，小手还使劲的来回抓挠。当然也哭，大声的小声的使劲的不使劲的哭。我们哭的最痛的时候就是尿湿了土裤子，而且湿的没了一点好地方，脚蹬到哪哪湿，屁股底下更难受。于是我们只有大声的哭，不停的哭，来告诉大人们该给我们换土裤子了。

娘就来了。娘一进屋就说，哭什么？就知道你尿了，那也得等娘腾下空来呀。我小的时候不知娘是怎么给我换土裤子的。等我七八岁的时候，娘给妹妹她们换，只要我在家里，娘就会叫着我的小名说，去，给你妹妹倒土裤子去。我于是不管玩着什么，玩的多上劲，也会立刻跑过来，从娘手里接过妹妹尿湿的土裤子，两手提着，一直提到屋外的墙根下，然后底朝上，一扣，呱哒，几大块湿土块就掉了出来，不等娘再说，就使劲的再抖抖里面的残土渣，如果土裤子外边湿的不算厉害，就还接着穿，如果都湿透了，就不能穿了，要再换一条干净的，这条湿的就搭在阳光底下晒一晒。

往土裤子里装的沙土都是经过细箩箩过的，箩完倒进一个干净的桶里，等待备用。如果是秋天或者冬天，还要用锅把沙土烙热了才能用。也有不用锅热的，用铁烙铁。那时差不多家家有个铁烙铁，一是用来当熨斗熨衣服边角，二是给孩子烫土裤子里的土。一般是这样操作，把铁烙铁插进饭后的灶膛里，等着给孩子换了土裤子以后，拿出来，再插进土裤子里去，来回的烫几下，直到摸着土不凉不热为止，再放回灶膛里，等下次备用。一般情况下娘是不让我们摸热的铁烙铁的。她只是吩咐我们把凉的铁烙铁插进灶膛里就不用管了。有时候怕我们摸。还特意嘱咐几句，别摸灶膛里的烙铁啊，小心烫着你们。

除了烙铁，其余的活我都干过的。比如倒土裤子，抬沙土，箩沙土等。一到星期天或者看着天色不好，妈妈就说快去村西头抬几桶沙土去，要闹天了。于是我就赶紧四处找弟弟，实在找不到，就找要好的小伙伴，我们一个人拿着根不粗不细的棍子，一个人提着一只破水桶。水桶一般都是漏了的不能盛水了，就正好装沙土。 闹天的时候我们顾不得玩。我们到了村西边，三下五除二的弄满了桶，不一会儿就抬回了家。如果是好天，就不着急了，大人又没说等着用，于是我们到了村西那块沙土厚的地方，扔下我们手里的家伙，脱掉了鞋子，然后笔直的将身子站在被风吹成波浪形状的沙土层上，我们让细细的沙土埋住我们的脚丫，然后我们坐下起来的折腾。我们开始脚丫顶脚丫的在上边走来走去。感觉着沙土埋进我们脚丫的那种惬意，酥酥的暖暖的麻麻的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。然后我们又开始坐下，从土坡上边往下滑，我们四爪着地，几乎将身子仰躺在地上，也不管头发衣服粘着多少土，就那么快乐的一次又一次的滑来滑去。我们还用双手捧起一捧又一捧的沙土，让它们从我们的指缝间轻轻漏下来。我们快乐极了！我们快乐的朝着西边的晚霞高声大叫着，啊——啊——啊！

一直玩到天黑。听到大人们在村口招呼着我们的乳名，我们才赶紧穿上鞋，扑打几下身上的土，然后两个人抬起早已经装满土的桶，回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