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的祖坟上长有许多树，远远地望去，像一个密集的小树林。但多是柳树，只有一棵杜梨树（学名棠棣树），它长在那最大的坟包旁，有两人合抱那么粗。而那大大小小的柳树就围在它的周围，成众星捧月之势。

小时候没有大人带着，是决不敢到祖坟上去的，待到清明上坟时，地上的沉年落叶厚厚的，踩上去脚要被没掉，感觉是怕怕的，生怕一不注意就要掉下去。

对那棵杜梨树，心里充满敬畏，它那葳蕤的华盖，弯曲的枝杈，身上巨大的树瘤都告诉人它已很老了，究竟有多少岁了，爷爷都说不清。他们只是听一辈辈传下来的说法，说是它比祖坟老，因为这棵树，祖宗选择了它；还有一种说法是这地做了祖坟，第二年坟旁就长出了这棵杜梨树。

因为有了这棵杜梨树，祖坟就显得与众不同。在到处是桑柳榆杨槐的世界里，这棵杜梨就有些稀奇和珍贵了。 

小叔胆子大，他能上到那棵杜梨树上，摘下成嘟噜的杜梨，甩给树下的我，我接住杜梨放到嘴里，有点涩，也有一点汁水，味道实在不算好，但总是新鲜的口味，那时没有水果往嘴里送，那青豆般的杜梨让寂寞寡淡的嘴有了一点嚼头。

那时，我的大伯是县革委会副主任，每次回乡，都要坐屁股后头冒烟的吉普车，一进村，就引得一帮男娃跟着车跑，等车停下，还围住车东摸西摸，本家的孩子总是担起护车的责任，把淘气的孩子撵下车的前盖。

人们都说朱家出了个当官的，是因为阴宅风水好，我想就是说祖坟有那片树，特别是那棵杜梨树。

那一年，缺柴烧，小叔来到河滩上砍柴，寻了半天，也没有砍到多少柴，他就来到祖坟，见有一胳膊粗的柳枝旁逸而出，挥斧砍了，从此坟的西北部就露了天。

也正是那一年的秋天，树叶落净的时候，大伯就从县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下来了，去了一个偏僻的乡供销社当了主任，此后时间不长，祖坟上的柳树隔三差五的被人砍，连那棵杜梨树也缺了好几根枝杆，祖坟上的树林像被间了苗的庄稼，清楚可数。

大爷长叹一声：看来祖宗的荫德也保护不了他的后人了。从此他沉默寡言研究他的中医，在家里坐诊给人看病。

那棵杜梨树的命运也就惨了，坟被平掉后，树枝被人年年砍去一些，再有孩子们上树折杜梨，圆圆的树帽就剩下一根独枝，像一个断臂的老人在那里喘息。

在什么都被冠以集体名义的时代，树也便是大家的了。那年大队长叫人把那棵杜梨树伐了，锯成板子，做成上好的杜梨面板，做为大队副业白钢刀厂食堂的用物。从此，那棵杜梨树就永远地消失了。

小叔临死的时候还对我说：要不是那一年，我砍了一枝杆，坟就不会露天，大哥也不会倒霉。

说完，他的眼角滚出两颗泪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