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 卓 其 人

青卓人长的精瘦，是那种枝杈见骨的瘦。他人到中年，又长的极白，是白皮贴在骨头上的白。黑发黑须飘飘，眼眶深陷处，埋着两只褐色的眼睛，说话时那里不时的发出幽深的光，像两只鹰的目光一样犀利。这是一双习惯黑夜的眼睛！

青卓有一爱好，捉鸟。乐此不疲的捉，这一捉就捉了三十多年。每天天不亮，就骑上那辆老“永久”赶二三十里地到野外，支好粘网，在网上放好诱鸟，等他那只诱鸟在网上发出叽啾的鸣叫时，他就坐在树林里，掏出廉价的纸烟来吸，安等鸟儿上网，往往这时候的天还是黑麻麻的，离天亮还有一段不短的时光呢！

除刮大风和下雨天，他几乎天天如此。就这么等上一早晨，有时会捉住一两只他想要的鸟，更多的时候是一些麻雀上网，这时的他会走到网前，把那头已钻进网内，身子在网上挣扎不已的麻雀的头拧下，掼在地下，没了头的身子被他投入布袋里，回去后是一顿美餐。

听他讲捉鸟的经过，想象麻雀的血淋，我就说，青卓你狠！你要遭报应的！我说这话的时候，就朝他的目光望去，就真望出些凶光来。

我说你不害怕吗？鸡不叫狗不咬就出发，正是万赖寂静的时候，你又专钻树林和坟地，鬼魂都不得安宁。他一脸的不以为然，他说我大字不认得一筐，就是喜欢捉鸟，喜欢这自由，我不信邪，神鬼怕恶人！

他在春天里，阳气上升的时候，有好几次坠入腐朽的棺材里，手摁白骨，灰头土脸的从里面钻出来，拍打拍打身上的土，就又蹲在一边候他的鸟去了。

就为捉鸟，他上班迟过到，被厂长扣了一百多元的奖金，他就到厂长家里去吃饭，等吃到第三顿的时候，厂长问他，你明天还来吗？他说还来。等到转天，厂长就把奖金发给了他。

他捉的鸟等星期天的时候，就送到北京或天津的鸟市上去卖，他说自己没文化，要供儿子上大学，他的儿子前几年就真考上了大学。

青卓的厂子日渐不景气，工人都纷纷下岗了，青卓是第一批下岗的，已有七八年了，其间他捉鸟更勤了。但青卓却得了一种怪病，就是要不断的喝水，家里十几只大号的暖瓶都灌的满满的，每天要喝个精光。到医院去查，各种化验做个遍，指标都正常，中药西药都吃过，还是喝水不止，排泻不止。后来他干脆不再吃药也不去查了，他说不少吃不少喝的，爱咋咋地！只是再捉鸟的时候，他的背包里就多了几个大号的可乐瓶子，里面装着白开水，春夏秋好说，到了寒冬腊月，那一瓶瓶的水就是一瓶瓶冰坨，等到了野地里，要先在树干上敲几下，才能喝出冰块来。

再来说说他的鸟，青卓的家是鸟的世界，阳台上挂满了大小的鸟笼子，连客厅卧室的墙上也是各式的鸟笼子，屋里有时还放飞着几只他宠爱的鸟。他知道每种鸟的习性，每种鸟的叫声，哪个季节有哪种鸟在这里路过，他都门儿清。他懂鸟语，知道什么鸟儿爱吃什么，他说他的鸟会说话，会问你好，会说吃饭，这我没有听见过，倒是有一次刚踏进他的家门，不知哪只鸟儿连说了一串：他妈的！他妈的！他妈的！……我一听，这不是青卓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吗。就说青卓，真是名师出高徒啊！我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客厅的餐桌上，这时，一只鸟扑棱棱飞过，啪的一声，我伸出的手背上就有一滩灰白的鸟粪，我忙跑去洗手，青卓却笑说，鸟粪不脏的，它们吃草籽和藜籽，拉出的都是B族维生素，我说你的鸟拉下的都是黄金。

我永远记不住那些鸟的名字，就像青卓对方块字永远发懵一样，只知道那是一群美丽的鸟儿！

要伺侯这些鸟儿，也确要功夫，青卓的鸟食，全是取自天然，他会在一整天呆在野外，采来藜籽，回家后晒干，以备鸟食用。

我常对青卓说，你还是歇手吧，不要再逮鸟了，你得的这怪病，我看是与你逮鸟有关，你想，荒郊野外，月黑风高，万病风为原，你是受了邪风了，再者说，你让万籁都不得安宁，你还宁静得了吗？也许是说的次数多了，也许是随着年龄渐长，火气在慢慢的消解，青卓已从逮鸟变作养鸟颐情了。

青卓常总结在嘴头的一句话：我这一辈子就是玩儿！话是说的轻松，可我分明感到鸟和人的悲哀！